合辑 | 一座民艺的灯塔,永不消逝的“汉声”:怀念黄永松先生
黄永松先生(1943-2024)图片来源:汉声文化讲义
引言
2024年3月4日,《汉声》杂志创办人黄永松先生辞世,享年81岁。对于众多民间艺术爱好者而言,黄永松先生是中国乡土遗产的抢救者,是寻找民族文化基因的探路人,是中华民间文化的守望者。
1971年,黄永松受邀,与吴美云合作的ECHO of Things Chinese(回声)于台北创刊,向西方传递中国人的声音,第二期姚孟嘉、奚淞加入,“汉声四君子”就此成“团”;1978年,ECHO在出版61期后停刊,同年黄永松主持中文版《汉声》创刊,寓意“振大汉之天声”,黄永松谈到两本杂志定位时,以坐标为喻,ECHO是连接东西的横坐标水平交流,《汉声》则是连接传统和现代的纵坐标古今衔接。
左:汉声杂志英文版创刊号,右:汉声杂志中文版创刊号 图片提供:汉声工作室
《汉声》自创立之初,重在溯源、梳理中华传统文化,20世纪80年代末,两岸探亲交流之际,《汉声》推出《寻根》系列,黄永松说起初衷,“我很担心年轻一代台湾人会忘本,所以我很看重历史教育,什么是历史,认祖归宗就是最好的历史,什么是传统,父母亲就是你的传统。”
《汉声》自中国台湾发芽,又在大陆扎根。1988年始,《汉声》编辑赴大陆进行民俗调查,结识了时任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系主任杨先让。彼时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由年画连环画系改建,为解决教学模式问题,1987年7月始,杨先让带领师生赴黄河流域相继展开十四次民间艺术田野考察活动。经商定,《汉声》承担了田野笔记的出版工作,在黄永松、吴美云与杨先让的多次沟通中,经历了3年时间编辑,终于1993年,汉声版《黄河十四走》最终问世。考察队员、作者之一的杨阳回忆起图书的出版,“印刷的时候,黄永松直接待在工厂校色,包括选用再生纸,都是他的决定。那个时候大陆的阅读习惯跟中国台湾还不大一样,我们虽然适应了汉声的书写体例和成书模式,但其实是糊涂的,后边的工作都是出版人在做的。《汉声》的考虑很细致,他们真是想做一本好书,做出来以后效果真是挺好的。”《黄河十四走》不仅将民间艺术带入艺术学府,也记录了黄河流域最后的心灵家园。
黄永松在《汉声》北京编辑部 图片提供:汉声工作室
直至2004年,汉声杂志社在北京成立分部,由于缺少刊号,汉声以与出版社合作的方式延续民间手工艺文化的采集和传播。对于很多艺术高校学生而言,《黄河十四走》《剪花娘子库淑兰》《山西面食》《古镇碛口》……这些汉声出版物如同“引航标”,影响着学生们投身到民间美术领域的发掘、保护和研究。
《汉声》虽然以杂志立身,但无论出版形式还是选题内容,都远远超越了一本杂志的范畴,此后汉声工作室打造的民间文化系列、文化丛书、儿童书刊等诸多出版物都在学界产生了深远影响。《中国结》系列丛书整理中国古老结艺,将传统编结艺术总结成11种基本结,14种变化结,黄永松首次提出的“中国结”概念随之享誉世界华人地区。黄永松在浙江意外发现夹缬工艺,结识村庄里最后从事夹缬生产的陈康算和薛勋郎,购买千余条夹缬布维系作坊经营,直到1997年《夹缬》的出版为八岱村吸引学界关切,夹缬技艺得以留存。1988年,汉声编辑在北京参加研讨会时,结识费保龄、孔祥泽先生,经历十余年编辑,于1999年集合《曹雪芹扎燕风筝图谱考工志》,将费保龄绘制的73幅扎燕风筝图谱数字化,在孔祥泽摹抄的曹雪芹扎燕风筝歌诀基础上详细解释了扎燕风筝的工艺技术。自1994年,汉声每年出版一册以当年生肖为主题的“大过新年”,精选雕塑、陶瓷、剪纸、刺绣、版画、面花等各项民间美术物品,让民间吉祥元素跳出生活,变为十二张供每月观赏的民俗大海报……汉声出版物呈现鲜明的编辑特色,其一深度记录民间文化,研究成果呈现科学化、细密化、图像化特点,其二不拘一格、自由洒脱的排版与装帧风格,依据主题选择装帧材质,凸显技艺质感。
黄永松在陕西凤翔考察 图片提供:汉声工作室
在半个世纪的奔波中,黄永松有一个不大的腰包,装着莱卡相机、电池、零钱包、手机、行事历、笔记本、护照、折叠眼镜、微型酒起子、药、三本指头大小的书,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对他而言,包是保护他的“行脚”,随时可以行动。人生都有包袱,放下包袱,何等自在,可是放不下的是中国民间艺术的期待。他曾说,“很多技术在逐渐消失和退步,过去的老师是一生投入这项事业,现在的人可能没有一直学,或者学的不精,但是《汉声》团队会一直追溯下去,尽量去重现这些民间的工艺。”
黄永松和汉声团队建立一套严谨、科学有效的调查方法,即“考工四法十六则”:
体——形、质、色、饰
用——人、地、事、用
造——材、具、序、诀
化——天、地、人、变
在创刊的五十余年来,凭借这一套调查方法,《汉声》记录了陕北剪纸、贵州蜡花、山西面食、惠山泥人等传统手工艺的制作流程,保留了最真切的民族之声,并归纳了“民间文化”“民间生活”“民间信仰”“民间文学”“民间艺术”5大种10类56个项和几百个目的选题,建立起中华传统民间文化基因库。如读者所说,“《汉声》图书对自己的土地、乡亲和手艺、传承,是一种儿子侍奉母亲的态度。”
《汉声》出版物无疑是传播民间传统文化的翘楚之作,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1974年,杜伦大学东方博物馆以ECHO为主题举办长期展览;得益于ECHO报道的浓油纸伞专篇,美国IBM公司特地成立了基金会,派研究者学习、报道、介绍制伞技术。2006年,美国《时代》(TIME)周刊在一年一度的“亚洲之最”(the Best of Asia)指南中将《汉声》杂志誉为“最佳行家出版物”(Best Esoteric Publication)。黄永松曾在一份报道的影印件上为同事写下,“辛苦你,辛苦我,谢谢你,谢谢我。”
黄永松先生和汉声团队一路走来,似明灯指引,照亮了中国曾经隐晦多时的民间艺术;难以想象当年《上山》中的俊朗少年是怎样变为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其中一定有田野中的孜孜不倦,书窗前的皓首穷经,用一生岁月凝视民间艺术的自然生长。
黄老师总是希望读者“日日是好日”。如今,黄老师驾鹤已去,相信先生会在另一个世界自在逍遥。(撰文 张晓萌)
沉痛悼念挚友黄永松先生
我与中国台湾《汉声》杂志一伙朋友相识相交,正是我在中央美术学院创建民间美术系期间开始的。真乃志同道合、密切支持、相互合作着,可以说我们的友谊几十年间真诚相连不断。
万未料想孟嘉先生离世,二〇一六年可爱的社长吴美云病逝,今天又惊悉黄永松主帅仙世(逝)。我感慨万千、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2019年10月,黄永松与杨先让在北京建投书局做民艺访谈时合影 图片提供:杨阳
在中国创办一个民间美术系很艰难,是《汉声》杂志给了我极大勇气,主动为我出版了考察黄河流域民艺一大套专著曰《黄河十四走》,其影响深远,我感激不尽,又共同合作出版了《剪花娘子库淑兰》专著,功德无量。他们——《汉声》不愧是为中国民间艺术事业呐喊传播的大功臣,我由衷感恩与敬佩。海峡两岸同行者将会永远纪念《汉声》、吴美云、姚孟嘉、黄永松。
安息吧!我的好朋友黄永松先生。
杨先让敬拜
二〇二四年三月四日于北京
一座民艺的灯塔·怀念黄永松先生
惊蛰前一天黄永松先生走了,带着他慈祥的微笑和那么多生活里的故事走了。但我觉得先生没有离开,他的精神永存在我们心里。
认识黄先生是30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我还在中央美院民间美术系读研,系主任杨先让老师安排我陪着中国台湾来的黄永松、吴美云老师去中国美术馆和中国艺术研究院联系事情。后来黄先生约我给《汉声》杂志的民间童话画插图,记得那是一篇蒙古族故事,题目是“猎人海力布”。
2016年11月5日,黄永松与乔晓光在《汉声》北京编辑部交谈 图片提供:乔晓光
读研究生时,新生没入学,我就提前一个月报到,跟随杨先让老师参加黄河流域乡村的民间艺术考察。也就是我读研的那两年,杨先让老师受《汉声》之邀开始撰写《黄河十四走》,在校尉胡同5号老美院那座大楼三层的民间美术陈列室,看到杨先让先生和黄永松先生在整理拍照那些黄河考察收集上来的民间美术藏品,黄先生总是那么沉静儒雅的微笑着,他的身上似乎也存活着一种传统。
黄先生和民间美术系的老师有过许多合作,杨先让、靳之林、吕胜中老师都为《汉声》写过民间美术专题研究的书。黄先生为大陆民间美术的发现与传播带来许多新的观念与方法,在学院通向生活的这条路上,黄先生是有文化情怀有思想的引领者。
2016年11月5日,黄永松先生与乔晓光及中央美院非遗中心的硕博士同学合影 图片提供:张晓萌
2016年立冬节气的前两天,我带中央美院非遗中心的硕博士同学去北京《汉声》杂志编辑部拜访黄先生,那天先生给同学们聊了许多,看到做民间美术研究的学生先生十分喜欢,他讲了在大陆做民艺调查的许多故事。《汉声》几十年如一日,把沉默在乡村大地和历史古城镇的民间艺术采集成册,以最质朴有趣、生动具体的文化解读,讲述了一个个人性温暖的乡情故事。那天黄先生也让《汉声》年轻的团队给我们介绍了正在编辑的老北京民艺故事,我们还一起吃了“汉声面条”。
2009年始,黄永松先生做了“致敬造物者”非凡时尚人物评选活动的总顾问,他组织评委向社会推介了许多了不起的民艺工匠和民间艺术的志愿工作者。黄先生是一座民艺的灯塔,他又热情地点亮了许多热爱民艺的心。
《汉声》是一种态度,一种把做书融入生活和天地人性的态度,生活里的事物是怎样形成和存活的,《汉声》就怎样在书中一点点呈现展示出来。《汉声》是一种方法,一种发现生活、发现“百姓日用之道”的方法,一种讲好民间文化故事的方法,一种揭开民间造物秘密的方法。《汉声》是一种精神,精神永存。
乔晓光
中央美术学院非遗中心教授、山东工艺美术学院中外剪纸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铭记民艺之美的启蒙价值———致敬黄永松先生
黄永松先生走了,原以为像他那样清睿的人一定能长寿,八十岁在今天已经不算高龄,以他的生命力,还能为中国传统民间文化的弘扬做很多事,可是天不如愿,唏嘘不已。
四十多年来,他的思想通过《汉声》杂志影响两岸三地,广及华人世界,近二十年来,他更是主要行走在大陆各地,与民艺研究、创作和民艺行业的管理者来往密切,他近十年甚至与民艺元素的时尚产业有合作,希望能实现中国民艺的当代转化。因此,他的去世,震动了整个民艺界和设计界,引发许多追忆和缅怀。在他生前,我也与他多次共事,一起参与有关传统文化和民艺的保护和振兴活动,与大家的追忆相似,每次无不为他的睿智和真诚打动。
在为他离去伤感的时候,我还是想更多谈谈黄永松先生未被人完全理解的追求。《汉声》是他早年倾其心力最重要的追求,说大陆改革开放后的民艺受《汉声》启蒙一点不为过。创办于1971年的《汉声》,与当时中国台湾的经济发展引动文化反思有关,彼时大陆还在文革后期,不知“民艺”为何物?原生态的民间艺术与经过现代文明反思以后的“民艺”是很不一样的东西,正如日本柳宗悦的民艺运动,是日本工业社会滥觞后回归朴素生活艺术之美的文化运动,而不是简单的对民间艺人创造的质朴的喜爱。因此,当大陆打开国门改革开放迅速发展经济以后,工业社会的廉价粗糙甚至粗暴的产品,最先冲击中国传统生活价值之际,《汉声》的到来,给了大陆文化界艺术界以很大的影响和启发。80年代的美术思潮中,一些艺术学院的教授开始重视民间美术,请民间艺术家上大学课堂,但这些做法最主要的是为了希望纠正一些盲目的对西方现代艺术的跟风而做的强调,其立足点主要是美术和审美,对于作品与之密切相关的生活,还缺少同情和重视,甚至有些猎奇和割裂。而《汉声》通过专辑等形式,深入刊登中国各民族民间艺术与生活的文图,并以独到的眼光选择真正具有朴素之美的作品,可以说,在中国没有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遗公约》之前,黄永松先生的《汉声》宛如明灯,照亮大陆文化艺术界认识传统、滋养民艺之美。
九十年代以后,黄永松先生将民艺的编辑出版工作更多的将大陆作为发展地的同时,他也以更多的精力投入民艺的活化,他深知传统在今天的生命力,在于当代转化,因此他在大陆四处奔走,接触不同的官员和企业家,希望能够说服他们理解民艺重视民艺,并支持民间艺术与设计结合,创造出新的本土时尚。很多时候他并不都能成功,但即使失败了,他依然保持真诚和热情。与他有交集的人,会永远记得他的那双眼睛,善良和蔼睿智而诚恳……
民艺守望的是真实质朴的传统,是细雨润物的文化,我们今天回忆他的时候,觉得黄先生一生所做的是多么美好和意义深远,但实际上,他在世的时候,从事这样的事业并不轻松——所有民艺保护、创作者也一样,常常负重前行,我想借悼念黄永松先生之际呼吁更多的人继续他未尽的事业,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更新,为弘扬民艺之美陶冶生活和情操,不畏艰难,一起努力。
杭间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第十届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
四十年的同道与挚友,民艺将两岸学者紧紧联系在一起
正在家乡养马岛组织"艺术乡村培训班"。心里惦记着病重的黄先生,并为他的平安而祈祷。没想到噩耗来的还是这么突然。
与《汉声》朋友们的相识,从上世纪两岸开通交流始。从此不断合作,相熟相亲成为民艺研究路上的同道与挚友。一次次兴奋的选题讨论,一本本介绍、研究民间艺术精彩图书的问世,都是我们热烈的话题。
在对民间艺术共同的热爱与热情中,近40年间,我一家人与《汉声》编辑部朋友们的感情无比亲密。《汉声》的力量,把中国台湾与大陆的学者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黄河十四走》就是在那个年代诞生的。
2018年9月29日,商务印书馆涵芬楼“黄河边的民间艺术和历史记忆”主题活动
前排左起:乔晓光、黄永松、杨先让、杨阳
《汉声》的编辑学者们对学问对历史对民间艺术的尊重,是令人敬佩的。他们对出版工作的认真严谨敬业精神,是值得学习的。
在我推荐学生去《汉声》实习,引荐学生去拜访黄先生时,黄先生对年轻人的热情与鼓励是那么真诚。他以平缓的语气,给予年轻人巨大的信心和力量。
两年前,我在云南考察,忽接黄先生来自中国台湾的电话,他代表《汉声》以真诚信任的态度,希望我能担任北京汉声文化发展研究院工作。黄先生的信任与委托令我感动。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复杂的因素此事未能如愿。这也是我对黄先生的愧疚,对《汉声》的憾事。
如今,先生远去,我只有更加努力地为民艺尽力而为之,才对得起先生的重托。剪祥云数朵为先生送行。
杨阳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于山东养马岛民艺培训基地怀念
在黄老师的鼓励下,我完成了第一次田野调查
大年刚过,敬爱的黄永松老师就永远离开了……我站在高处向南送别,老师一路走好!陕北这地方每年春天里都会刮起大风,就像是大地突然就加快了速度,让即将复苏的万物们晕头转向!天地之间弥漫着久久不散的悲伤……
去年我在做陕北剪纸博物馆时整体收藏搬迁了一位老作者与窑洞融于一体的剪纸作品,心里想着一定要做到位做仔细,到时要请黄永松老师前来,他一看定会非常喜欢,他最能懂得作品的价值,这也是老师多年来一直鼓励我要做好的事。前些天听陈秘先生说黄老师病重、我内心一下感觉空荡荡的,没想到黄老师真的走了。我从民间来,自然真的在乎民间艺术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后来我结识了很多投身民艺事业的老师和同道,黄永松老师是最真挚的,他是我人生的导师。有他在,这个领域便是辽阔的。
《阳歌阳图》2000年1月 由汉声出版社出版 图片提供:郭庆丰
我的第一本书《阳歌阳图》就是在中国台湾汉声出版的,那是在黄永松老师的鼓动下完成的我的第一次田野调查;记得在《汉声》北京香山驻地我接受了黄老师专门召集的短期培训,在香山时我和老师一起在山路上散步听他给我讲如何去采集那些重要的民间资料,突然就来了一场大雨,黄老师说躲无可躲咱不躲了,雨中跑步岂不更好。于是我俩在大雨中酣畅淋漓地跑回驻地……至此便开启了我三十年来对民艺的考察和研究的经历。
2016年10月18日,郭庆丰与黄永松老师在《汉声》北京编辑部 图片提供:郭庆丰
之前我随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去中国台湾拜访《汉声》,一见到黄老师,老师说:中国台湾不大,我说:《汉声》够大啊!我们相视而笑。这一系列艺术品一样精美的图书不仅让世界知晓了中国文化的细节,也保留下了有情有义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优秀基因,这无疑是千秋万代的功德。
黄老师这一路走来太辛苦了,老师千古,精神永存。
郭庆丰 西安美术学院本原文化研究所副教授
2024年3月5日于陕西
特别的悼念
2024年3月5日中午,手机上收到中央美院乔晓光先生发来的短信。言及中国台湾《汉声》杂志社主编,著名的民艺民俗文化专家和守望者黄永松先生去世的消息,当日是我的一位伯父去世三周年纪念日,看到消息,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我和黄永松先生的认识,是由于1988年在北京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旬邑彩贴剪纸展览》暨库淑兰剪纸展览引发的。当时,中央美术学院正好有一个民间美术系的工作室,收藏并陈列了库淑兰剪纸窑洞模型,并由系主任杨先让教授、乔晓光先生的介绍推荐,黄先生及《汉声》的同仁一行人来旬邑县同我们相识,并签订了为库淑兰出版剪纸画册的协议,1992年9月,文稿写好后,经中央美院杨先让教授传递交付《汉声》。1993年图文稿件经《汉声》审阅后,组织10余人来旬邑实地考察。黄先生作为一位主编、总策划人,以清新的思路、果断的言行,对库淑兰彩贴艺术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在他的带领下,该书于1997年4月份,以《汉声》第99-100期(双月刊)合成出版。并以此为代表,在台北市组织开办了隆重的第100期《汉声》杂志庆典活动。活动中特邀我出席了新书剪彩和学术交流讲座活动。
1997年3月,文为群(左一)与黄永松夫妇在库淑兰剪纸展览上 图片提供:文为群
从1990年签订合同以来,每年春节前夕,我都会收到《汉声》出版社印发的生肖年历及印制精美的贺岁画册。截止今年春节前的龙年画册,我共收到20余套图文并茂的值得珍藏的精美画册。其景其情,使我终生难能忘怀。
在台北的日子里,黄先生特意邀请我及出版社的几位同仁好友赴他家夜宴。茶足饭饱后,他又拿出笔墨纸砚让大家畅情书画,并深情地表示:我们的活动、交往很有诗意,但我们缺少的是诗才不足。我也当即表示这是本人的缺陷和短板,黄先生当即找出一本唐诗集,并以新颖别致的字体写了一个韭字,接下来我们每人一个字的将这首诗抄写在一张四尺宣纸上,可惜现在原件无法找见。但当时的场景及情绪氛围仍泛在脑海。
1997年11月,库淑兰与黄永松先生在香港见面 图片提供:文为群
黄先生的一言一行,时时刻刻激励着我。他所在的《汉声》杂志办公场地,朴实无华、铺陈素雅。办公室里忙碌有序的同仁们和气温雅,不由使我回忆起五六十年代时的办公场所,使我一直记忆在心。
弹指间,二十多年已过,黄先生的为人为文,仍感召着我,激励着我。回首往事,不禁嘻吁。愿先生天堂安好!
文为群
陕西省旬邑县文化馆原副馆长、副研究馆员
怀念黄老师:但将世事花花看,莫把心田草草耕
没想到黄老师这么突然离我们而去,心中不舍、难过,今年是我进汉声的第十个年头,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却难以言表。
何其有幸,还没踏出校门就踏进汉声,能有这十年,在象牙塔里一般的工作、学习经历,因为《汉声》的纯粹,有黄老师、总编辑还有一代代师兄师姐们的带领,《汉声》做的是文化肚腹的工作,衔接传统与现代,选题从来都是那些不被重视的、将要消失的、活生生的中国传统民间文化,一旦选定则不计成本,可以花上五年十年只为做好一部书。
2023年10月21日在天台龙溪书院,最后一次跟着黄老师跑田野。黄老师特别感动,说谢谢卢老师,在这偏远的山顶上,竟然还有一个汉声室。黄老师总说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这一趟遇到很多知音,我想黄老师心里应该也很高兴吧。
(从左至右:卢震、采方山、黄永松、翟明磊、王国慧、顾敏超) 顾敏超 摄
当年《汉声》并无招人计划,因深受汉声出版物的震撼,我贸然找上门,带了一本自制的小手工集,彼时其实连编辑是做什么的都不懂,但黄老师留下了我。又因学的是美术史,所以开始黄老师让我做文编,但我实在不擅文字,在豪哥的鼓励下,鼓起勇气跟黄老师说想转美编,当时还是个软件小白,也不懂设计,没想到黄老师又一口答应了。我想这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的,汉声不是一家寻常公司,与黄老师也不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而是传帮带的师徒情谊。他常说在汉声,文编要会画画,美编要会写文章。很惭愧我都还在学习的路上,面对过去前辈们的作品只能仰望。但于我是多么珍贵能有这么长一段跟着黄老师学摄影、学设计、学做事、学做人的人生旅程。
初入汉声没多久《康乾盛世“苏州版”》出版,汉声的习俗每出版新书编辑部同事都会收到一本并互签留言,我永远记得黄老师在我那本扉页上写“他人的东方版,自己的在哪里?”带着这句话,陆续开启了三年近三百项《北京非遗图典》的采访、编辑出版工作。又三年《松阳传家》十七走,黄老师说在短平快的当下,不要轻薄,要做一本端庄、有份量、能传家的书。还有期间慈城、南京、松阳等等全国各地大小展览,每年的大过新年系列……都像珍珠一样串起这珍贵的十年。
他和老同事们在长期工作中总结的汉声考工法则,不仅教会我们田野采访的工作方法,更是我能受用一生的学习和全面认识各项事物的法则;他还教我们设计不只是做良品更要做善良品;他还常对我说不要怕,汉声就是从什么都不会一步一步过来的,只要认真踏实……
去年疫情放开后黄老师回来两次,六月陪他去江西时我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十月他生日也在三地奔波,不知疲倦地做着真正有益文化的事情。
黄老师是我的榜样,就像启明星一样,他会一直都在。
顾敏超 《汉声》美术编辑
犹记八年前的拜访之行
2016年初冬,我的导师乔晓光带师门六人赴柳芳南里《汉声》工作室,拜访黄永松老师。两位结识二十余年的先生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回忆民间美术田野考察中的趣事,当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保护圣迹亭的坎坷路程,为了纪念仓颉,人们会烧字纸来“过化存神”;库淑兰奶奶用别人剪剩的废纸创作,把不同颜色、大小的纸张放在碗里,一点点积累出星星点点的套色剪纸……聆听之余,我们用目光四处探索这个民间美术的出版“圣地”,汉声工作室面积不大,墙上是满满的过客留言,有的记录了吃西红柿鸡蛋面的趣事,有的是民艺学习心得,喜乐欢笑,济济一堂。在汉声工作的人虽然来自不同地区、不同专业,却都在朴实坚定地做着民间美术的研究工作。
黄永松先生赠送同学们手写花字 图片提供:张晓萌
犹记得,那天的晚饭简单而有趣,我们吃到了汉声经典的待客菜——打卤面,炸酱和西红柿的双卤,菜码是水焯白菜和黄瓜,面条是爽利的荞麦面和劲道的白面,八年过去,我的师兄依然对打卤面感叹不已。临别之际,黄老师送给了我们每位学生一张便签,上书不同的花字,“唯吾知足”“山高水长”“福禄寿喜”“日日是好日”,右下角是俏皮的“松”字落款。还未来得及再去拜访老师,却听到不幸的消息。
先生千古,风范长存。
张晓萌 云南艺术学院
(感谢杨先让、乔晓光、杭间、杨阳、文为群、郭庆丰、顾敏超、张晓萌八位作者的回忆撰文与资料提供,特别感谢乔晓光老师的帮助,策划、编辑:许柏成)